中國畫里的冰雪世界 |
2024年01月09日 09時58分 忻州日報·文化旅游周刊 |
雪景山水是中國畫的一個獨特門類。雪有柔媚之姿、慧潔之質,一直是古往今來文人雅士所鐘愛并競相描繪的景色。無論在視覺體驗還是情感寄寓上,它所傳達出的荒寒意境似乎比其他時節(jié)的作品更能給予我們精神上的沖擊力?!独L事發(fā)微》曰“凡畫雪景,以寂寞黯淡為主,有玄冥充寒氣象”,可謂精準定義了雪景山水所特有的基調。在中國漫長的藝術史中,雪景山水畫并非一成不變,它在繼承與創(chuàng)新中向前發(fā)展,形成了具有時代性和民族性的藝術形式,并顯示出其獨特而長久的藝術生命力。 雪景山水與中國傳統(tǒng)山水畫的起源不約而同指向一個人,即東晉畫家顧愷之。魏晉以前,中國畫通常以描繪人物為主。隨后玄學盛行,士大夫開始追求清靜無為、隱逸山林的理想生活,山水觀念受玄學影響而轉變,顧愷之的“遷想妙得”賦予山水畫以新的美學意義?!秷D畫見聞志》中曾收錄了一幅出自顧愷之之手的雪景山水畫,名為《雪霧望老峰圖》,遺憾的是沒有實物流傳下來,使后人無法得見這幅雪景山水的顏容。之后,現(xiàn)存最早的雪景山水畫《雪山紅樹圖》問世,彼時山水畫剛脫胎于人物畫,自然景物剛從人物背景與襯托中解放出來,人們聚焦點仍在人物上,而對自然界的風霜雨雪還沒有充足認識,因而無論從技法上還是創(chuàng)作主旨上看,這時的山水畫依然有人物畫影子,難免會削弱自然氣象的闊達之感。 若將上述作品視作雪景山水的萌芽階段,那么唐代王維的《雪溪圖》則成為這一畫類真正意義上的起源。不僅因為它有物可考、有理可依,還源于它在雪景山水技法上的重要突破。王維的詩人身份為他提出“畫中有詩”的觀點提供了文化基礎。王維喜畫雪景,從北宋《宣和畫譜》的記述來看,在他創(chuàng)作的一百余件山水畫中,有二十余件與雪景有關。他的《雪溪圖》從抒情角度描繪景物,表達了儒家“樂山樂水”的思想,雖然畫法簡單,卻給人平遠、清疏的意趣,使觀者為之舒暢并沉浸在雪景山水中。將王維視為此脈絡的開端者,還因為他的《山水論》是第一部涉及雪景山水畫的理論文獻,其中記載:“冬景則借地為雪,樵者負薪,漁者倚岸,水淺沙平。”從中我們可以看到王維的開創(chuàng)之功,“借地為雪”成為最初表現(xiàn)雪景山水的創(chuàng)作手法,為后世雪景山水畫發(fā)展奠定了基礎。 五代是雪景山水畫成熟的關鍵時期,文人雅士們在避世的清閑生活中追求隱逸和恬靜,很大程度上影響了當時社會的審美心理,促使其邁入成熟之境。最具代表性與開創(chuàng)性的是趙幹的《江行初雪圖》,作品描繪了北風呼嘯、雪花飄飛時江岸漁民捕魚之艱辛生計。用筆方硬勁挺,氣韻蒼潤高古,而水紋則纖細流利,筆法生動活潑。其獨到之處在于技法上首次應用“彈粉法”,這正是對傳統(tǒng)雪景山水畫不足的改進,它豐富了雪景山水畫表現(xiàn)手法,突破了對雪狀態(tài)的描繪,轉“靜”為“動”。 宋代的雪景山水畫堪稱一座高峰。惲格在《題石谷雪圖》中曰,“雪圖自摩詰以后,惟稱營丘、華原、河陽、道寧”,這些畫家皆以不同方式展現(xiàn)內心的雪景寒林。宋人在雪景寒林造境中運用水墨手法的典范比比皆是,如王詵的《漁村小雪圖》、梁楷的《雪景山水圖》、馬遠的《雪景圖》等。 元代文人士大夫對于畫面技巧的深入程度,似乎僅僅停留在自娛層面。而明代更接近于對南宋和元代風格的綜合呈現(xiàn),當時既有類似于南宋畫風的浙派,又有接近于“元四家”的沈周、文徵明和董其昌等人。到了清代逐漸趨向于筆墨技巧自身而漸漸忽略作品內容與形式,由于盛行標榜師法古人的風氣,雪景山水畫幾乎都在古人筆墨蔭蔽之下。但較為顯著的一點是,此時的畫論中有對畫雪技法較為充分的探討。唐岱《繪事發(fā)微》云“畫冬山用儲石或青黛合墨,畫出寒水合澗,飛雪凝欄,或畫枯木寒林,千山積雪”,唐志契的《繪事微言》以及盛大士的《溪山臥游錄》等也都對雪景畫技法有深刻獨到的論述。 近現(xiàn)代以來,隨著人們多維的欣賞能力和畫家對自然觀察能力的深入,雪景山水畫在內容方面有了顯著變化。這種轉型雖仍以“師造化”為基礎,但西方繪畫理論的引進,透視、光影等要素的借鑒,使繪畫技法表現(xiàn)出新的發(fā)展趨勢。中國雪景山水畫在新歷史時期,順應發(fā)展契機,得到振興。20世紀初,陶冷月便致力于中西融合的探索,將圓月、雪山、淡云等和諧統(tǒng)一在一片冷逸空靈的詩意世界中。他的《雪月山水圖》中,水面因月光反射閃爍著波光,這也是他營造意境的獨特手法,使之更為靈動。傅抱石一改明清輕柔疏淡的氣息,彰顯民族振奮的活躍力。他與關山月合作繪成的《江山如此多嬌》,將詩詞中“北國風光,千里冰封,萬里雪飄”的壯闊場景表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。 李可染將西畫中的明暗法引入中國畫,使其和諧融化在深厚的傳統(tǒng)筆墨和造型意象之中。在他的《北國風光》里,長城依偎著崇山峻嶺,黃河親吻著無垠大地,以各自獨特的曲線形態(tài),縱向貫穿畫面,拓展出無比豐富的層次。天地原本的冷色被暖光驅散,使得一幅畫有萬千氣象,那正是“須晴日,看紅裝素裹,分外妖嬈”中展現(xiàn)的豪情與廣闊胸襟。 在中國當代山水畫壇,于志學的冰雪山水是獨樹一幟的。他生長于北國,冰雪是他全部靈感的來源。他借鑒中國傳統(tǒng)與西方藝術的有益因素而進行雪景山水畫探索,以礬水作為技法的突破,在保留中國畫筆墨這一本質基礎上,繪出冰雪透明潔凈的自然之態(tài)。還有一些擅畫雪景的畫家在尊重中國畫傳統(tǒng)精神和語言的基礎上不斷更新表現(xiàn)技法,或寫意淋漓,潑灑自如,或兼工帶寫,細致刻畫,挖掘和豐富了雪的意象,成就了別開生面的審美意境和審美空間,呈現(xiàn)出一派豪邁與壯麗的景象。 隨著雪意的澄澈與浩瀚,我們匆匆巡閱了中國雪景山水畫從魏晉萌芽到宋元高峰直至發(fā)展到當代的歷史軌跡,不難發(fā)現(xiàn),它作為中國畫的經典代表,在千年傳承中不斷創(chuàng)新、與時俱進,保持著恒久而鮮活的生命力。這一生命力正是雪景山水畫熔古鑄今、歷久彌新的根基,其意義并不局限于對雪景山水畫自身風格和語言的探索,更為中華民族的文化自信與中國畫的當代發(fā)展提供了切實依據。(莫曉雯) (責任編輯:盧相?。?/span>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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